严谨认真的林德讷教授

我在德国学习的圣约瑟夫兄弟基金会医院，是一个非研究型的地方医院，骨科是其重点专科。矫形骨科主要治疗各种关节疾病和肢体畸形，肿瘤很少。尽管这儿开展的手术国内基本都有开展，但细节的差异，仍让我受益匪浅。

就拿髋关节置换来说吧。髋关节置换是骨科最常见的大手术，为国内外的学者所重视，操作技术日趋完善，可以说已经成为一个标准化的手术。作为行医多年的老医生，本人在国内也已经完成数百例，自觉有些心得。但现场看到林德讷教授手术，还是感觉到一种视觉享受，用“行云流水、佳作天成”来形容也不为过。

尽管经治医师已经做好了术前准备工作，手术切口也作了标记，林德讷教授手术前仍会检查一番，摸清解剖标志，再摆好特制的带角度的尺子，不长不短一刀切开10公分，干脆利落；止血，牵开深层组织，外旋髋关节30°位，缝线固定梨状肌肌腱后切开关节囊；摆正体位测偏心距，再外旋脱位股骨头，股骨颈截骨，摆放三个霍曼拉钩显露髋臼……每一步骤都清清楚楚，按部就班，不急不慢。嘴里嘟囔着德语（对助手或护士说的），偶尔飘出来几句英语（那就是对我说了），随着一声高昂的“谢谢”，演出结束，教授下台。四十多分钟的过程，波澜不惊，很轻松，很平常，手术就完成了。站在旁边看，感觉这手术好像很简单似的，就这么容易。

再仔细瞧，就发现不同寻常之处了。术前在X光片上计划的股骨柄假体、髋臼假体的型号和偏心距的大小，术后分毫不差。一次也许是巧合，十次百次还是凑巧吗？再看出血量，台上两块纱垫都没湿透，引流瓶内连血带水（冲洗用的）也就四百多毫升。更奇的是术后居然不放引流管。我是常规放置引流管的，通常会引出三四百毫升的血液。他们不放引流管，因为他们不担心术后出血，不担心伤口感染。满满的都是自信啊！

在台下看是一回事，跟台一起手术又有所不同。林德讷教授术中规矩很多。助手拉钩的位置、方向他亲自放好，一个步骤完成前无需变动。股骨颈截骨时患肢摆什么体位，装头时什么体位，复位时如何配合，每一步都有固定的要求。他的助手们都知道，在操作过程中，只需简单的维持体位、显露、吸血、剪线就行了，不要主动帮忙。助手就做助手该做的事，多余的动作不需要。术中我用手指摸一下局部解剖都不允许。就这么刻板，一步步走过来。教授不急，因为每一步骤都要做到位；教授也不慢，因为没有反复或多余的动作浪费时间。

林德讷教授是我在德国的指导老师，典型的日耳曼人，高个子，热情，友好。教授诊治患者时，询问、检查很仔细。有时他会告诉我：这个病人是当农民的，那个患者第一次手术是在莫斯科做的......对待每一位患者，教授都很礼貌，语气平和而又坚定，自然带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。教授很忙，我曾经陪同教授在手术的间歇看预约的门诊病人；教授再忙也会在手术前查看其患者，简单的几句话就能让患者安心；教授心善，不会乱花患者或保险公司的钱。教授手术用的人工关节都是德国本国生产，用他的话说：德国制造，质优价廉。言语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民族自豪感，让我想起中国人到日本买马桶盖的尴尬。

闲暇时，我赞扬教授技艺高超，教授答曰：训练。我明白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了，是反复的、标准化的强化训练，造就出大批量、高素质的德国人，就如同工厂生产线上的产品一样。在德国，虽然每个人都有学医的机会，可是志愿报名学医的60万在读大学生中仅仅只有2000人被医学校招录，后面还要再通过无数次的考验。能成为医生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。科里有两位副教授也做这手术，他们的手术就没有这么赏心悦目，也许是修炼还差点火候的缘故吧。大医精诚，教授的成功，不知付出了多少辛劳。这是年轻医生成长的必由之路，中德同行殊途同归。

我不可能将德国医院的先进设备全部买回去，也不可能照搬德国人的医疗体制，甚至也不可能期望我的患者像德国人那样尊敬医生，但是，我可以学习他们的先进技术、医疗理念，德国人的自信、自强，还有渗透到骨子里的严谨和认真。

屈子曰：路漫漫其修远兮，吾将上下而求索。学者学者，永远在求学的路上。

文/朱宝玉